如果不喜欢。可以关上。咱们别掰头。挺累的。可以不认同。别骂。怪累的。
一篇上世纪的文章,因为当下年轻人的自嘲引用,竟牵引出媒体煞有介事的批评,使其作为介质,完成了社会前后百年时间的互文。
在传言虚写中「坏脾气」、「好喝懒做」的孔乙己,到了「我」第一视角的实写,为什么又变成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」、「恳切地」「极高兴」「极惋惜」教人识字、还「一人一颗」给孩子茴香豆吃?
当你看到,这一代文明程度空前,素质意识远超前辈的年轻人,因为难于就业创造不了收入,被称为「只知上香不上进」、「放不下长衫的孔乙己」云云。
你便很容易理解鲁迅先生笔下的这种矛盾——舆论霸凌只关乎话语权,无关乎事实。
科举制度无限许诺知识有用,然而社会实际既嘲讽知识,也嘲讽知识者。
中举的范进,在胡屠户嘴中能从「尖嘴猴腮」,一秒切换到「天上的星宿」,社会内核终究是不敬知识敬权势。要唯一信了知识有用的孔乙己褪去长衫很容易,可又有谁来褪去科举许诺的可笑面皮。
想必旧时代的孔乙己,理解不了空头支票和沉没成本的概念。
但他午夜梦回,想起自己挑灯苦读的漫漫长夜、父母邻里的辛勤资助,想起「砚冰坚,手指不可屈伸」的那些时刻、「明年此日青云去」的那些妄想,或许也会苦笑一声,再去摸摸自己用尽一切换来的,那身破旧长衫。
被短衣帮调侃,被长衫人漠视的孔乙己,除了被动成为舆论笑料,显然经历着某种实际生活的失语。
而回家过年被同乡长辈戏说「还大学生呢」、社会职场面对老板领导沉默低头的现代年轻人,想必共鸣着这种失语——那些个网梗文学,不过是属于我们这代人的「之乎者也」。
孔乙己的窘迫是因为不肯脱下长衫,祥林嫂的悲剧是因为自己愚昧迷信,至于丁举人和鲁四老爷的冷酷,自然也是情有可原的。
当某天,孔乙己穿上短衣却依旧生活艰难,祥林嫂不信鬼神却仍被言语霸凌,那时又该去怪他们什么?不过我相信总能找到他们的缺点,找到让一切心安理得的凭据。
鲁迅笔下的「苦人」,往往没有自己的真实姓名。也许是因为社会并不在乎个体,只在乎个体能不能提供价值,劳动、金钱、乃至舆论调笑的价值也好,哪怕这是个体用自己一生的苦所酿出的价值,也心满意足一杯饮尽。
孔乙己究竟叫不叫孔乙己没人在乎,最后死没死、因为什么死的也没人在乎。
没了孔乙己,没了「快活的空气」,鲁镇依旧是那个鲁镇,咸亨酒店依旧是那个咸亨酒店,短衣帮老实站在外头,长衫人悠然坐在店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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